当考古遗址遇见现代守护

中国大地上星罗棋布的史前遗址与(yǔ)古城遗迹，是(shì)历史长河中的璀璨明珠，承载着中华文明(zhōnghuáwénmíng)的基因密码。如今，通过科学保护与活化利用，曾经沉默的废墟焕发出了新的生命力。 在2025年文化和自然遗产日前夕，一场关于“守护文明根脉”的(de)探索正在展开，记者跟随国家文物局“文物保护看基层”（湖南行）主题(zhǔtí)宣传活动探访(tànfǎng)湖南大地上的考古遗址，寻找文化和自然遗产保护与(yǔ)发展的平衡之道。 从城头山遗址6000岁古城墙的(de)防潮难题，到老司城遗址古代排水沟渠的整体保护；从如何让年轻人爱上文物，到文化遗产如何赋能乡村(xiāngcūn)振兴……这些挑战(tiǎozhàn)的背后(bèihòu)，是基层文保工作者与当地百姓的共同坚守与智慧突破。 当古老的遗址与现代的守护相遇(xiāngyù)，当村民从“旁观者(pángguānzhě)”变成“参与者”，文化遗产真正在当下生机勃发。 澧阳平原史前遗址活化新生(xīnshēng)，稻浪依旧 微风拂过城头山国家考古遗址(yízhǐ)公园里的稻田(dàotián)，翻卷起层层绿色波浪(bōlàng)。在(zài)这片占地662亩的遗址公园中，不仅有6000岁的古城墙，也不时回荡起孩子们在稻田彩绘节、风筝节里的欢声笑语，他们脚下踏过的，正是人类农业文明最古老坚实的土壤之一。 城头山国家(guójiā)考古遗址公园 这是西(xī)洞庭湖畔的湖南省常德市澧县(lǐxiàn)，其大部分区域属于湖南最大的冲积平原——澧阳(lǐyáng)平原。澧县分布着城头山遗址、八十(bāshí)垱遗址、彭头山遗址、鸡叫城遗址、孙家岗遗址等16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，这片史前遗址群是长江中游史前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。 其中，被誉为“中国最早之城”的城头山遗址，是迄今中国发现的年代最早、保护最完整的古城遗址。它展示着从下到上累次加高、连续四次(sìcì)筑城(zhùchéng)的痕迹，古老的稻田系统(xìtǒng)与灌溉设施，以及6000岁圆形祭坛等重要遗迹。一件件陶器、石器(shíqì)、骨器，无声(wúshēng)记录着中国南方史前大溪文化到石家河文化的漫长流转。最宽达(dá)70米的护城河遗迹，诉说着先民如何赋予它灌溉、防御、运输等多重使命。 然而，让这些沉睡的(de)遗迹开口说话并非易事。“南方潮湿气候环境下，土遗址保护最大的问题，是泥土很(hěn)容易变质、变色、发霉、管涌，对遗址破坏很大。”澧县考古研究和(hé)文物保护中心(zhōngxīn)副主任周华道出保护困境，“为了保护城墙(chéngqiáng)剖面，我们科研人员进行了大量的长时间反复试验，对城墙进行除霉(chúméi)、裂隙修补、固化等保护工程，最终从根源上解决了潮湿环境下的保护难题，现在我们看到的这块城墙基本上(jīběnshàng)和上世纪90年代挖掘出土时的颜色保持一致。” 城头山(shān)遗址内，6000年历史的古城墙剖面（李扬/摄） 走进二十多公里外的澧县梦溪镇五福村，八十垱遗址区(qū)沃野披绿，周边民居错落。68岁的老支书钟吉沐已在(zài)此义务守护遗址15年(nián)。“家很近，住(zhù)这里守着，心安。”他回忆起上世纪90年代初考古队驻扎在他家中的点滴，“没想到从小生活(shēnghuó)的村子，地下埋着几千年前的古遗址。” 9800余粒稻谷与稻米在此(cǐ)出土(chūtǔ)，海星状高台式建筑遗迹静卧于此，距今20000年(nián)至15000年的旧石器时代文化层与距今8500年至7800年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层，让今天的人们一窥史前文明(wénmíng)的样貌。 这里“保护+活化利用”的(de)智慧(zhìhuì)，令人印象深刻：遗址保护用房兼具小型(xiǎoxíng)展览与农家书屋功用，化身乡土课堂；专修的两座桥和田埂便道，让村民的插秧机械得以畅通无阻地耕耘于历史遗迹(yíjì)之畔(zhīpàn)；及时的渠道清淤与河道疏浚，既保护了遗址本体水土，亦保障着稻田灌溉与防洪安全。 “遗址保护和(hé)百姓的生产生活从来不是割裂的。”澧县文化旅游广电体育局副局长(fùjúzhǎng)曹毅说。当文物保护扎根于百姓生活，便催生出强大的守护自觉——如今，周边农田稍有违法动土(dòngtǔ)的迹象(jìxiàng)，警觉的村民立刻便会报告。“上世纪90年代我(wǒ)参加(cānjiā)了(le)八十垱遗址和城头山遗址的考古发掘，那时这周边全是水稻田，还种棉花、养鱼，今天(jīntiān)的自然地貌没什么变化，除了搬迁了十多栋房子，基本上保持原貌。”曹毅感慨，做了30多年文物工作，看着遗址从挖掘到如今的妥善保护和活化利用，作为文物工作者感到“很安心很高兴”。 高庙遗址鲜活复原远古先民(xiānmín)如何“饭稻羹鱼” 沅水奔流，日夜冲刷着两岸赭黄的土层。在沅江北岸的湖南省怀化市洪江市岔头乡，一片新石器时代的史前遗址深埋于此。拨开高庙遗址的层层积淀(jīdiàn)，碳化的稻粒、凤鸟纹(fèngniǎowén)白陶、神秘的祭祀坑次第(cìdì)显现，勾勒出长江(chángjiāng)中游先民“饭稻羹鱼”的鲜活图景。 高庙遗址，距今约7800年至6600年，自1985年发现以来，历经四次科学发掘(fājué)，埋藏其下的史前图卷愈发(yùfā)清晰：这里出土了3万余件史前遗珍(yízhēn)，进一步证实了这片土地在长江中游农耕文明起源中的关键地位(dìwèi)。 遗址出土的(de)器物中，最令人惊叹的是那些胎质(tāizhì)细腻、纹饰(wénshì)精美的白陶。它们是迄今中国考古发现中年代最早(zuìzǎo)的白陶制品，其上精心刻画的凤鸟纹、獠牙兽面纹、八角星纹，线条流畅，充满神秘力量与超凡想象。“7700多年前，高庙先民就掌握了复杂陶艺，创造了令人震撼的史前(shǐqián)艺术。”高庙遗址保护利用中心副主任向薪霖介绍，这些纹饰不仅是装饰，更是先民精神世界的图腾与密码(mìmǎ)。 游客在高庙遗址(yízhǐ)博物馆参观（李扬/摄） 在遗址核心区，考古工作者发现了一处大型祭祀遗迹(yíjì)，复原面积约1000平方米，由四个边长约一米的方形大柱洞组成对称式(shì)建筑，是司仪主祭的场所。祭祀坑内有火烧过的多种动物(dòngwù)骨骼和大量螺壳，还有一个人祭坑，呈现了高庙(gāomiào)远古先民宗教祭祀的场景。 专家介绍，2024年启动的第四次考古发掘，不仅新探明遗址核心区面积，更在核心区中部(zhōngbù)新发现(fāxiàn)了20余处螺壳坑，对解读高庙祭祀体系有(yǒu)重要意义。同时，连续性的石器加工证据与大量新出(xīnchū)遗物，特别是新纹饰组合的涌现，不断丰富着高庙文化的物质与精神图谱。 “这个坑里出土(chūtǔ)的(de)堆积如山的螺壳，是(shì)古人食用后丢弃的。”向薪霖介绍，经考古专家研究，积留如此多的贝丘，要跨越2300多年(nián)时光，它们来自两大生活时期：从距今7800年至6600年的高庙文化，再到距今6300年至5200年的高庙至屈家岭文化。 距遗址不远，一座形(xíng)如金黄稻谷的建筑——高庙遗址博物馆静静伫立。走进馆内(guǎnnèi)，数字光影(guāngyǐng)交织，精准复原了远古聚落(jùluò)的面貌与祭祀场景。游客穿行其间，仿佛步入时空隧道，同7800年前的炊烟(chuīyān)、祈祷与劳作声息相通，考古成果变得可触可感，沉睡的远古文明鲜活了起来。 考古遗址的(de)保护与活化，始终与当代民生紧密相连。洪江市秉持“宜留(yíliú)则(zé)(zé)留、宜搬则搬、就近就便”原则，平衡遗址保护与城市更新、民生改善，为遗址的长久留存奠定基础。持续深入的科研为文化展示提供(tígōng)了学术支撑，而研学旅行、考古体验、田园休闲等文旅融合模式的探索，正将高庙(gāomiào)遗址打造为集科研、教育、文化体验于一体的文旅综合体。 沅水汤汤，不舍昼夜。高庙遗址在考古工作者一铲(yīchǎn)一刷的叩问下，在博物馆的现代(xiàndài)叙事中，持续释放着跨越数千年的精神能量。 老司城遗址(yízhǐ)经“考古式修复”展示古人智慧 在湘西永顺县(yǒngshùnxiàn)灵溪镇的群山环抱中，承载了800年土司传奇的老司(lǎosī)城(chéng)遗址吸引了八方游客。作为中国规模最大、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土司城址，老司城遗址不仅是世界文化遗产，更是一部镌刻在山水间的土家族史诗。近年来(jìnniánlái)，通过考古修复、民生改善与文化活态传承，这座“土司界的活化石”正(zhèng)焕发着新的生机。 老司城遗址区(qū)（李扬/摄） 漫步老司城遗址(yízhǐ)(yízhǐ)，宫殿区、衙署区、祭祀区的文物遗存，诉说着昔日“城内三千户，城外八百家”的繁华。而最令人们惊叹的，是隐藏在(zài)地下的古代排水(páishuǐ)系统。遗址所在山地的年降雨量丰沛，但历经800年风雨，纵横交错的暗渠、涵洞仍有效抵御着山洪侵蚀。“依山而建的老司城有着完备的排水设施，遗址中仍能看到当年修建(xiūjiàn)的宽敞的排水沟，虽经千年风雨冲刷，仍基本(jīběn)保持原貌。”专家介绍，考古团队通过“考古式修复”复原排水网络(wǎngluò)，既保护了遗址，又让游客直观感受古人的智慧。 经“考古式修复”复原的老司城遗址排水沟渠（李扬(lǐyáng)/摄） 这种“科学守护”理念贯穿始终，每一处修复都力求“原真性”。2015年，老司城遗址(yízhǐ)成功入选《世界遗产(shìjièyíchǎn)名录》，成为湖南首个世界文化遗产(wénhuàyíchǎn)，其价值不仅(bùjǐn)在于建筑遗存，更在于它完整保留了土司制度兴衰的历史。 如何平衡(pínghéng)保护与发展的矛盾？老司城交出了一份“以人为本”的答卷。遗址(yízhǐ)区内，土家族风格的民居(mínjū)内充满烟火气息，户间道铺着青石板，路灯点缀山间夜色。村民向世芹感慨：“过去(guòqù)怕遗址开发影响生活，现在环境变好了，村民还能在家门口赚钱。” 老司城遗址区内土家族风格民居(mínjū) 2021年，老司(lǎosī)城(chéng)传说跻身国家级非遗名录，作为州级代表性传承(chuánchéng)人，向世芹从小听着传说长大。如今，他身着土家族(tǔjiāzú)服饰，向游客讲述康熙改土归流、抗倭英雄彭翼南、溪州铜柱的故事，眼中闪着光：“我要把(bǎ)老司城传说的故事讲出去，把土家族文化传遍全国各地，传遍世界。” 像他这样的(de)原居民已有160余人(yúrén)在(zài)遗址区就业，有的担任讲解员，有的参与民俗表演，还有人经营(jīngyíng)土家餐饮，政府每年投入百万奖补资金扶持原居民从事民俗相关工作。村里还倡导村民穿土家服装、唱土家歌、讲土家语。遗址公园内(nèi)，载歌载舞的民俗文化展演等项目，让游客仿佛穿越时空。 夜幕降临时，灵溪河畔(hépàn)的灯火(dēnghuǒ)映照着土家儿女的笑脸，古老传说与现代欢歌在此交汇，这或许正是文化遗产保护最生动的答案。